“2001年5月18日,是中國昆曲藝術入選聯(lián)合國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日子,當時是人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第一次,可是在當時在國內并沒有引起多少反應,相反稍晚四年入選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日本歌舞伎,在日本國內是舉國歡慶,當時我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工作,比較了解這方面的工作,也就是從這個時間開始,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事業(yè)開創(chuàng)了局面,到今天整整十五年的時間。”這個場面一直在中國文化部非遺司巡視員馬盛德的腦海中。
十五年之后,去到中國的任何一個旅游景點都有非遺元素的紀念品出售,甚至連路邊擺攤的小販都說自己賣的東西是非遺產品、自己是非遺傳承人。盡管在非遺的傳承和保護工作中,從國家頂層設計到民眾意識普及,馬盛德深知這十五年時間的不易,在如何保護、傳承中國優(yōu)秀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問題和工作中,我們仍面對著各界不同的聲音。但正如馬盛德所言,在如履薄冰的探索與實踐中,其主流方向仍是民族的凝聚與文化認同,十多年來非遺保護沒有出現(xiàn)方向性的偏差,這當屬不易。
“非遺傳承人群保護”三部曲
正如中國文化部副部長項兆倫在講話中所提出的“非遺保護正站在新的歷史起點”,從2001年到2016年,如果按照時間節(jié)點來分,前十年,政府完成了非遺保護相關的法律程序,在之后的幾年時間里,又集中力量來完成民眾的普及意識,而進入到新的歷史階段,我們正在面臨的一個全新的命題。
早在2005年,“中國藝術研究院聘請了‘民間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員’,當時是聘請了30個人,包括唐卡、年畫等藝術門類,這在當時是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局面,是對于民間藝術家門的一個社會地位和技藝高超傳承方面杰出貢獻的認可,當時引起的媒體輿論的宣傳,這也是重要的一步,證明了我們國家對于我們根脈傳承有了一個全新的認識,這之后就有了國家對于傳承人的認定。”馬盛德對雅昌藝術網說道。
這就是后來的2005年3月份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的《關于加強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意見》,明確了“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傳承發(fā)展”的非遺工作方針。
《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于2011年頒布實施,全國已有22個省(區(qū)、市)頒布了非遺保護條例。文化部會同有關部門,就國家級非遺保護與管理、專項資金管理、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文化生態(tài)保護實驗區(qū)建設、生產性保護等制定和發(fā)布了一系列文件。
“在國家頂層設計的環(huán)節(jié)中,對于傳承人的保護和支持首先有了法律上的保障,最重要的在財政方面,有了更加明顯的體現(xiàn),就是對于傳承人的補貼,剛開始是8000元一年,后來很快上調到10000元,直到今年,我們對于傳承人的補貼將提高到20000元,當然這個補貼是對于傳承人傳習方面的補貼,不是生活補貼。每一個省份的具體補貼的方式方法不同,有些省份在年終的時候還會有一個的考核,比如一年必須有創(chuàng)作、有展覽宣傳、參加社會性公益時間,比如每年的非遺日等。”
第二個同步進行的重要階段就是對于民眾意識的提高,尤其是在經歷了上世紀的文化大革命,首當其沖的就是民間藝術,甚至一度被認為是封建迷信的代表,這禁錮了對于民間文化的傳承。
“為了打消民眾對于這些誤區(qū)的傳播,尤其是今天進入到了工業(yè)文化和信息化非常發(fā)達的時代,使我們的生活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同時人類的文化意識越來越自覺了,尤其是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有了轉變,開始有了回歸傳統(tǒng)文化的跡象,但是另外一方面非遺保護是人的活態(tài)傳承是帶在身上的,也面臨一個新的問題,我們的非遺保護在今天進入到了一個深水區(qū),這個深水區(qū)不能說有多么大的危險,就是挑戰(zhàn)增多、難度加大,難點很多。因為前十年我們主要精力架構頂層設計,現(xiàn)在我們開始這一塊完成以后再想每個門類傳統(tǒng)美術、傳統(tǒng)工藝怎么保護的時候直接碰到了遺產本身規(guī)律和特點的時候,我們覺得有很多問題,難度就增加了”。
為了實現(xiàn)全面提高非遺傳承水平,擴大傳承人群的培訓目的,傳承人群的培訓成為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進程中新的歷史階段一個重要保護措施。為此文化部非遺司倡導各院校、企業(yè)在恪守“秉承傳統(tǒng)、不失其本”的原則下,積極開展傳承人群研修研習培訓工作。
傳統(tǒng)“非遺傳承”的語境與變化
“傳統(tǒng)工藝的傳承,主要指上一代人掌握的造物技能和經驗傳遞給下一代,總不過是師傅帶徒弟、老師教學生,只不過有的師徒之間有血緣關系,有的沒有血緣關系,有的在族群或家庭生活中耳濡目染無師自通,有的向師傅學習過卻沒有拜師,有的僅僅參加過集體培訓,還有一些手藝人是專門替別人打工的,例如繡花的家庭婦女或按圖樣剪紙的殘疾人。目前比較常見的工藝美術生產單位,是家族企業(yè)或原國營廠改制后形成的企業(yè),小的企業(yè)以家庭或工作室為單位,大的企業(yè)員工成百上千。“傳承人”或“大師”的子女,不一定只學手藝,不少還兼做設計或管理。”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史論系主任、非遺研修研習計劃清華美院項目負責人陳岸瑛對雅昌藝術網說道。
而傳承人群對于非遺的傳承方式,也正如陳岸瑛所講的,“師傅帶徒弟”是最為傳統(tǒng)的方式。如果更加詳細的去區(qū)分,則有三種方式。
“第一個是家庭式的傳承,家庭里可能父親是金銀銅器的工匠,兒子就會在家庭的氛圍中,和父親學習相關的制作工藝,母親是搞剪紙的民間藝人,那么女兒可能會在母親的教導下學習。在這種家族式傳承的關系里,一個是方便,一個是家族傳承的自然性,這個是民間包括非遺傳承里面一個很重要的形式。”馬盛德對雅昌藝術網說道。
剪紙藝術大師高鳳蓮就是家族傳承的代表案例,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剪紙)代表性傳承人,高鳳蓮祖孫三代都是剪紙的民間藝術大師,她的小女兒劉潔瓊從小就在母親的熏陶下學習剪紙,其實這就是根存于高鳳蓮家族的文化基因。高鳳蓮祖孫三代的剪紙雖然是非常典型的個案研究,但這種母系的自然傳承在民間其實非常脆弱,比如民間刺繡在中原地區(qū)已近消失了,目前只存在于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
“第二種傳承就是師徒關系,師徒傳承基本上打破家族和家庭的格局,因為有一些匠人的手藝不一定在這個家族里,有的是在外家里傳承的,外家的人想要學習這門技藝,可以來找?guī)煾祵W藝,這種師徒傳承是民間文化和非遺傳承中最為普遍的一種,也是目前比較流行的一種。”馬盛德對雅昌藝術網記者說道。
“我在青海熱貢地區(qū)工作了八年的時間,夏吾角是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同時又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很多藏區(qū)里的大型泥雕和泥塑都是他的作品,他同時還是熱貢藝術傳習院的院長,招收了很多的徒弟來學習和傳承熱貢藝術,這種方式就是師徒傳承中的代表。”馬盛德進一步說道。
但是在受到經濟、場地等成本方面的影響下,師徒式的傳承比較容易受到限制,以中國花絲鑲嵌大師以及非遺傳承代表人王樹文工作室為例來看,受到精力等方面的影響,一個工作室能有3-5個左右的徒弟,但是能夠真正的獨立創(chuàng)作的徒弟,在培養(yǎng)的成本上是不易的,能夠獨立的徒弟也是少數(shù)的。
那么第三種方式其實是非遺司在2015年度啟動的中國非物質文化傳承人群的研修研習培訓班,目前還處于試點狀態(tài),首先這里面有一個核心的關鍵詞需要解讀,就是“非遺傳承人群”。
“非遺傳承人群在現(xiàn)實生活中對應的人群其實是多種多樣、千差萬別的,有的是個體手藝人,有的是企業(yè)主,有的是博物館館長,有的是大學教師,教育背景也多種多樣,甚至還有研究生和海歸。只要學習并掌握了一門列入非遺名錄的傳統(tǒng)技藝(而不單純是經營者、研究者),就可以被寬泛地稱之為“傳承人群”,如果能取得一定的成就、滿足一定的條件,便有可能被認定為“傳承人”或“代表性傳承人”。陳岸瑛對雅昌藝術網說道。
而在這樣的一個試點狀態(tài)中,清華美院和中央美術學院作為首批的試點單位都有參與。
當代非遺傳承人群的“傳承”與“挑戰(zhàn)”
“從非遺傳承的視角來看,我們往往只看到師徒、父子關系,但其實任何一個在現(xiàn)實中進行生產的工藝門類都是一個產業(yè)鏈,涉及從研發(fā)、選材、制作、包裝、推廣到銷售的一系列環(huán)節(jié),工藝制作只是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當然,在這個產業(yè)鏈中,傳統(tǒng)工藝和傳統(tǒng)材料是最核心的資源。過去的老師傅或企業(yè)很注意保密,例如傳男不傳女等等,現(xiàn)在雖然要開放得多,但至少保持自身的工藝特色還是至關重要的。手工制造和機器制造的最大區(qū)別在于,其產品的質量和品質極大地依賴于個體的技能、經驗和見識,而這些東西不通過言傳身教的方式是很難傳遞到下一代的。老師傅找不到徒弟,年輕人不愿耐下心來學手藝,是目前制約傳統(tǒng)工藝發(fā)展的瓶頸問題,也是非遺保護工作中的一大難題”。陳岸瑛對雅昌藝術網說道。
對于此,從高鳳蓮祖孫三代的剪紙傳承中也能夠看出其中的端倪,高鳳蓮在教導女兒劉潔瓊剪紙中,最常用的話就是:剪紙任你擺來擺去,擺的勁越大越好,顯得會動,有活氣;不會動,死挺挺的,怎能活泛?剪紙是自己的事,心里有了才剪。從第二代劉潔瓊和第三代樊蓉蓉的剪紙中,能看到高鳳蓮家族剪紙的傳承和個性化的創(chuàng)造。這種依靠“剪紙基因”傳承的方式顯然不能夠在家族以外的地方得以傳承。
另外一組確實的數(shù)據更是讓我們體會到了非遺保護的急切感,中國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有1986人,到2015年8月份,有259人已經去世,目前在世的人員中,其中70歲以上的占據了50%以上,普遍出現(xiàn)年齡偏大的情況,這個自然規(guī)律也是迫使對于非遺傳承人群培訓出現(xiàn)的必要性。
“剛才說到現(xiàn)代人的生活方式和審美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但是對于我們非遺來講,有一個自身的特點,就是大家普遍覺得容易出現(xiàn)土、不時髦的現(xiàn)象,尤其是現(xiàn)在我們對于和非遺相關的旅游產品,在管理上很松,品質相對比較差,更是讓大家有了這樣的印象,所謂非遺的東西就是土的,但其實并不是這樣的情況,比如漆器我們也是可以在接受了現(xiàn)代審美后,融合傳統(tǒng)的方式,做出很漂亮的漆器工藝品。”馬盛德對雅昌藝術網說道。
在這樣的一個背景斷裂的情況下,加上后繼無人,年輕人對于非遺產品本身認知上的缺乏,都面臨著很多的問題,傳統(tǒng)的方式已經遠遠不能滿足當下的需求了,所以一個新的方式就是把傳承的培訓放在好的院校里。“但是在好的院校里并不是教傳承人群怎么樣拿剪刀,怎么樣一點點的畫,而是從審美意識觀念上進行研修。”馬盛德進一步說道。
“比如在我們的試點中,中央美術學院本身也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的所在地,又有靳之林先生、喬曉光老師等這樣的非遺與民間藝術研究與創(chuàng)作的專業(yè)人士在,所以我們才小心翼翼的進行嘗試,開設了非遺保護與現(xiàn)代生活的課程。在課程的設置上,第一節(jié)課是關于非遺保護的一些通識,包括法律法規(guī)等等方面,第二節(jié)課是非遺典型案例賞析,第三節(jié)課上傳承人講壇,是邀請非遺代表性傳承人來央美給參加培訓的傳承人群上課,與大師近距離交流互動。”
但同時,家族式的傳承以及師徒關系的傳承等依然是非遺傳承的重要方式。
“文化部非遺司針對工藝美術行業(yè)、委托高校承辦的非遺傳承人群研修班,與以往的工藝美術培訓班雖然在培訓對象上有重疊之處,但在目標上卻有所不同。非遺研修班的目標是提高傳承人的傳承水平,擴大傳承人基數(shù),促進非遺的傳承與保護,將培訓對象擴大到傳承人的子女、徒弟和其他從業(yè)人員。”陳岸瑛總結道。
結語:中國非遺保護十五年,從國家頂層設計到民眾意識普及,到今天對于傳承人群的保護,是伴隨著現(xiàn)代生活方式和審美方式的改變而進行的,非遺的當代傳承是一個重要的話題,這種傳承也是高超技藝的傳承,也是對于傳統(tǒng)文化在今天“再發(fā)展”的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