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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莊稼漢，復(fù)活千年古絳州木版年畫

　　他，是一位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民，靠種地和木匠手藝為生，日子平淡卻也幸福。然而，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他喜歡上了老祖宗留下的一幅畫。為了這幅畫，他家不顧了，媳婦也被氣回了娘家……

 
年畫流程一：刷墨

年畫流程二：上紙

　  不辭辛苦，披星戴月集年畫

　　山西自古有“南絳北代”之說，其中“南絳”即指現(xiàn)在的新絳縣。據(jù)縣志記載，新絳縣從春秋時期起就是晉國名鎮(zhèn)，隋初建州以來達1400余年長盛不衰。隋唐時期，古老的絳州城內(nèi)手工業(yè)十分發(fā)達，城內(nèi)集中著來自各行各業(yè)的手工業(yè)者，據(jù)說72行行行俱全，人稱“小北京”。目前是山西省惟一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示范縣。

　　絳州木版年畫據(jù)現(xiàn)有史料考證，出現(xiàn)于北宋年間，據(jù)記載：“北宋雍熙三年（986年）絳州郡下宋守真刊印的刻本《佛說北斗七星經(jīng)》為海內(nèi)外孤本，有極高的版本學(xué)價值……”這一宋代刻本是絳州年畫的鼻祖，到明代已成為獨具特色的一大民間藝術(shù)流派，鼎盛于清代道光、咸豐年間。相傳在城內(nèi)有“三大家”、“七小家”作坊。其中開業(yè)于清初的益盛成（原名茂盛成）畫店，每年印制木版年畫有數(shù)十萬份。產(chǎn)品除本地銷售外，還行銷西北諸省，如陜西、甘肅等地。其間，屢有精品問世，如《春牛圖》、《馗頭》、《老鼠娶親》等。這些作品至今成為中國年畫藝術(shù)寶庫中的精品。

　　話說老郭家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郭全生家雖貧寒，但他有一手好手藝，贏得了新絳紡織廠女職工劉月琴的芳心。婚后妻賢夫勤，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郭全生老母親緊鎖的眉頭也漸漸有了笑容。

　　自從有了將木版年畫雕刻到家具上的想法后，郭全生便邊做木匠，邊捎帶著收集木版年畫。

　　在農(nóng)村集市上，經(jīng)常會有一些賣年畫的，郭全生知道了，每逢集市，不管多遠都去。而有時候，他正在給別人做家具，聊天聊起來，打聽到哪里有木版年畫，他跟主家說一聲，放下手頭的活就走。

　　看到郭全生癡迷收集年畫，他的許多親朋好友也一邊善意地打趣他，一邊幫忙收集。

　　郭全生有個朋友是畫棺材畫的（過去農(nóng)村死了人以后，家屬都要請人在棺材板子外面作一些畫，裝飾棺材），經(jīng)常會去一些人家干活，見多識廣，會給郭全生帶來一些年畫的消息。時間一長，郭全生希望朋友再出去干活的時候帶上他。

　　“下次，你再出去的時候帶上我。”郭全生說。他希望通過自己去發(fā)現(xiàn)一些年畫。擔(dān)心朋友不答應(yīng)，他主動提出給人家當司機。朋友的活大多時候集中在冬季，每年的冬天，村里早起的人們都能看到他騎著摩托踏雪出村的身影。

　　有人笑話他，放著好好的活不干，偏要給人當免費司機，圖個啥？郭全生笑笑，不理會他們。

　　年畫收集得越來越多，幾年中，郭全生收集的年畫達數(shù)十種，其中，光“灶君”、“灶神”就收集了10多種不同的版本。

　　在收集木版年畫的過程中，木版年畫中那一個個美麗的傳說和經(jīng)典故事，不時地縈繞在他的腦海中。他想學(xué)雕刻，而此時，郭全生才發(fā)現(xiàn)，他收集的年畫只有畫，沒有用來雕刻的板。

　　沒有板，他連模仿的工具都沒有。他決定收集木版年畫古板。

　　2001年，有朋友告訴他，“景記”作坊，保存有一套24孝板，郭全生聽后，拿上存折騎上摩托就走了。取出錢一看，只有2000多元。“我當時就想，如果錢不夠，我就把新買的摩托抵押在那，先拿上古板再說。”郭全生回憶說。這時，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顯現(xiàn)在他的臉上。“遺憾的是，當我們?nèi)チ艘院蟛胖溃虐逡呀?jīng)被古董販子收走了。”郭全生重重地一聲嘆息。

　　在收集古板的過程中，他了解到隨著經(jīng)濟全球化和現(xiàn)代化的沖擊，機器生產(chǎn)的工業(yè)年畫迅速占領(lǐng)市場，代表農(nóng)耕經(jīng)濟文明的純手工的“絳州木版年畫”，在迅速瓦解和消亡，逐漸淡出歷史舞臺。加上自然和人為的破壞，散落在民間的年畫古板基本上消失殆盡，還有不少被國內(nèi)外的文物販子買走。過去幾十家畫店、作坊、紙局，如今已蕩然無存。過去那么多的畫工、刻工、印刷從業(yè)者，現(xiàn)都人亡藝絕或改弦易轍，全縣30多萬人竟無人再從事此業(yè)，他徹夜難眠。

　　反復(fù)考慮后，他做出了一個比收集年畫更加大膽的決定。

                                 年畫流程三：用藤子刷


     改行刻板，妻子賭氣要離婚

　　郭全生決定改行，雕刻用于印制木版年畫的古板。“現(xiàn)在從事這個行業(yè)的人少，應(yīng)該不比給人做家具收入少。而且兩個兒子都還小，還不到花錢的時候，即使賠了，也還有翻回本的機會。”郭全生安慰自己。多年收集年畫，郭全生一家的經(jīng)濟收入受到了影響，對此，妻子頗有微詞。

　　這天，夫婦倆正在地里干活。郭全生干著干著，手里的活漸漸慢了下來，不一會兒便被妻子甩在身后。妻子抬手攏貼在臉上的濕漉漉的頭發(fā)時，發(fā)現(xiàn)丈夫不在身邊。往身后一看，丈夫正握著鋤把發(fā)呆，想心事。“哎，不干活在那發(fā)啥呆呀？”妻子笑問。

　　聽見妻子說話，他緊跑幾步趕上來。他琢磨著該不該和她說。心里七上八下的，猶豫半天，他覺得還是對妻子和盤托出他的想法較好。“哎，我跟你商量個事。我想改行雕刻木版年畫。你放心，不影響我出去干活。”郭全生小心翼翼地說道。

　　劉月琴聽了，不由一愣。當時，郭全生給人打家具平均一個月的收入大概有1萬元，比村里許多人一年的收入還多。如果改行雕刻木版年畫，郭全生能有幾成把握？雖然心里有些擔(dān)心，但她也了解郭全生的脾氣，他決定的事情，別人反對也沒用。

　　看到妻子不吭氣，郭全生有些著急。他不知道妻子會不會同意。“不耽誤干活掙錢就行，還有倆娃娃要花錢哩。”妻子說道，算是答應(yīng)了。

　　妻子同意了，郭全生的擔(dān)心也如石頭落地一般消失了。

　　改行做木版年畫，需要技術(shù)。他把家里的南房騰出來，做了他的畫室，還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絳州山林軒畫社。有了專門的畫室，他不僅大量收購古板和老年畫，還買來杜梨木、紙張、顏料，模仿雕刻木版年畫。

　　絳州木版年畫以線版為主，用刀極見功夫。其套色水印，有七色者，但大多都是五色，多為大紅、桃紅、中黃、青蓮、普藍幾種品色，加上少量粉面調(diào)配，整個畫面以恰到好處的大片顏色形成主調(diào)，又以小塊黑白增強對比，看后頓覺一股梆子腔的韻味。同時絳州年畫喜用其他地方一般不用的藍色，使之顯得更加威武森嚴。這種技藝一般人很難掌握。30多歲的郭全生決定拜師學(xué)藝。

　　然而，1937年，一場汾水淹沒了縣城孫家巷以南工商業(yè)區(qū)。各種行業(yè)損失慘重，不久，又遭到了日軍踐踏，店鋪、作坊大多歇業(yè)。益盛成等畫店被迫停業(yè)。但新絳縣城仍有十二家裱對鋪，專營木版年畫。此外，還有一些書局、紙店兼營，農(nóng)村更有不少半農(nóng)半藝作坊，“天福成”、“景記”、“光前堂”、“杜塢劉”、“德峰昌”、“同裕興”，就是其中幾個有名的字號。

　　但這些傳人因年畫市場不景氣，大多已經(jīng)改行做其他行業(yè)了。當郭全生輾轉(zhuǎn)找到他們，希望他們能傳授一些技術(shù)時，這些傳人對郭全生的行為頗感疑惑，覺得實在有些不可思議。他們保守地傳授了一些皮毛，但一涉及其中的精髓，他們就不肯再傳授只言片語。“人家不愿意教，我也能理解。我就自己摸索著刻。每次，等我把相關(guān)技術(shù)掌握了，前去求證時，他們只要告訴我我的做法是否正確，我還是很感激他們。”

　　自從開始鉆研木版年畫，郭全生再也沒有時間看電視，每晚刻到半夜，有時候甚至是一夜都不睡；農(nóng)民靠種地為生，可郭全生怕耽誤他的時間和精力，將五畝地全包給了別人。“剛開始，人家是捎帶著干（雕刻木版年畫），后來越干越厲害，地里活也不干了，地也被包出去了。木匠活也成了捎帶做，甚至不做了。”劉月琴回憶著，言語中，不免生氣的表情，依稀可以想象到當年兩人生氣的情景。

　　有一次，有戶人家來家里請郭全生去他做一套家具。說聽介紹人說了，郭全生做的家具好看還耐用。沒想到，郭全生說沒時間，不做，拒絕了。這可是把送上門的生意往外推呀，妻子有些不解，對方也有些意外，說可以加錢，但郭全生還是堅持不做。

　　一次不做，可能有他的想法。但有一次，一個親戚找上門來，讓他做個小桌子，他竟然也給拒絕了。這下，不僅惹得親戚不高興，還把一些準備讓他做家具的人給擋了回去。

　　郭全生不做家具，就沒有了收入，還把存的十多萬蓋房款悄悄動用買了板子和原料。劉月琴所在的新絳縣紡織廠效益不好，每個月只發(fā)幾百元的生活費。不幸的是，郭全生的老母親得了乳腺癌，需要動手術(shù)，得幾萬元；兩個兒子已念到初中，升學(xué)要交學(xué)費，交不起，大兒子只好當了兵。但郭全生卻全然不顧這些，一心投入到鉆研絳州木版年畫中。母親和劉月琴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勸說不行，劉月琴一氣之下，回了娘家，提出和他離婚，想逼他回心轉(zhuǎn)意。

　年畫流程四：套色

     6年艱辛，16米長卷展競技

　　最終，劉月琴沒有拗過郭全生。離婚逼他放棄不成，劉月琴從娘家回來后，只好幫忙減輕他的負擔(dān)。

　　夫妻間，難免鍋勺碰鍋沿，更何況郭全生從事的是一項“敗家”的行當。兩個人再生悶氣時，郭全生不免有些愧疚，遇到妻子心情不好時，他就一聲不吭，任妻子的氣自生自滅。劉月琴反倒被他折騰得哭笑不得。

　　而最讓劉月琴擔(dān)心的是郭全生的安全。雕刻木版年畫，需要尋找原材料。新絳縣盛產(chǎn)杜梨木，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多見了。郭全生要到各地去找。他和哥哥開著三輪車，天不亮就出發(fā)了，進山入村，到處打聽，路邊的灌木不時將他們的雙腿劃出一道一道血痕。有時候，運氣好，能買到不少，郭全生自是十分高興和安慰。有時候一連幾天也收不到幾根木頭。望著空空如也的三輪車，兄弟倆一肚子的委屈沒處訴說。有一年冬天，他們又去找木頭，沒想到下雪后路滑，他們差點連人帶車一起被掀翻在路邊的溝里，至今想起來郭全生還心有余悸。“有時候，想想實在難了，也想過放棄。可這個念頭一出來，就又打消了。放棄了，十幾年的辛苦就白費了。”郭全生說。“人家把那收回來的古板當寶貝呢！（看得）比人還值錢哩。那些古板經(jīng)常要搬出來曬一曬。好幾次，我?guī)椭思野幔思乙豢匆娢覄铀墓虐澹纫拿€著急。只要擱得聽見點響聲，人家就‘讓你慢點擱、慢點擱嘛，你看你"的埋怨。你說，搬東西還能免得了磕磕碰碰？我有時候生了氣，（給他）扔下不干了，讓他一個人干去。”劉月琴低頭一笑，說道。

　　郭全生80多歲的老母親看見兒子一天天“不務(wù)正業(yè)”，也不知道“他在修行個啥”，看見兒子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擺弄他那些物件，有時候一整天也不出來，勸又勸不動，心疼不已，只好每天變著花樣做郭全生愛吃的飯菜，從飲食上保證他的營養(yǎng)。“別明眼錢掙不下，再把身體累垮了。”

　　“我媽可有耐心了。有時候，我媽正準備下面條，問他吃不吃，他可能又碰上難題，不耐煩，就說不想吃。我媽趕緊就像哄小孩一樣說‘好好好，那現(xiàn)在不想吃，一會再下（面）。"”說到婆婆對郭全生的那個疼愛，劉月琴嘖嘖贊嘆。

　　“不過，說真的，人家也真是下了工夫了。有一次，我看見人家收回來一幅板，好像是有點小，他想把它做成一幅大的，但他又沒有那個（構(gòu)圖）技術(shù)。不過人家是木匠，不知道從哪找來一個高倍數(shù)的放大鏡，按照比例，一點點地復(fù)制在圖紙上，根據(jù)圖紙的比例，硬是完成了心愿。也不容易。”劉月琴撇著嘴說。但話里話外的稱贊，讓記者不由得會心一笑。“我媽一直以為我不務(wù)正業(yè)，整天幫著我愛人勸我。2001年，有個古董販子找到我家，出高價要收我雕刻的一幅‘灶神"板，我媽才轉(zhuǎn)變觀念，認為我干的還算是正事。不再勸我。”郭全生笑著說。

　　母親的心疼和妻子的寬容，堅定了郭全生復(fù)制木版年畫的信心。

　　2001年，北京申辦奧運會成功的消息傳來，36歲的郭全生和其他中國人一樣頗感自豪。他絞盡腦汁，想要為北京舉辦奧運會做點什么。“中國是一個有著5000年文明歷史的國家，外國人來中國，不僅要看比賽，肯定還想看看中國的其他文明。”郭全生想來想去，準備雕刻一套古代競技圖，用木版年畫的方式，展現(xiàn)中國悠久的體育競技史。“有一次，我去（新絳縣）龍興寺，看到有幾幅磚雕作品上有古代競技的內(nèi)容，我就想著用木版年畫的古老形式，將中國古代競技運動項目表現(xiàn)出來，展示華夏古國幾千年的體育風(fēng)采。”

　　中國古代的競技種類很多，但能找到的資料卻不多。郭全生不得不向當年搜集木版年畫一樣，通過各種方式搜集相關(guān)的資料。進圖書館、上網(wǎng)……他把能想到的辦法用了一個遍。

　　6年的努力，他先后搜集到舉重、摔跤、馬球、蹴鞠、賽馬、圍棋等17個古典運動項目，雕刻了數(shù)十套木板，終于完成了這套長達16米的長卷。2007年，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專家委員會主任馮驥才看了這幅長卷后，不由得贊嘆，建議他在奧運會期間，送展北京，以此表達一位農(nóng)民的奧運情懷。

　　“你看，過去舉重就是舉石頭、舉木頭，射箭分立射和騎射，蹴鞠相當于現(xiàn)在的足球……”郭全生饒有興趣地給記者講述著長卷背后，那一個個令他痛苦而又興奮的故事。“也有遺憾，沒有搜集到有關(guān)游泳、劃船等水上體育項目的資料。如果有了這些項目，這個競技圖就完整了。”郭全生說。

　　2008年7月10日，記者了解到，中國農(nóng)民藝術(shù)展組委會來電話，郭全生參展的作品《古代競技圖》入選并被國家農(nóng)業(yè)博物館收藏。

　　古代競技圖刻印完了，也得到了專家的認可，積蓄也折騰光了，郭全生應(yīng)該安心從事他的木匠活掙錢了吧。劉月琴想。

　　郭全生此時此刻，也在為難。陷入兩難境地的他，一方面，新絳縣紡織廠放假了，妻子每個月只有一點收入，還得養(yǎng)活一家老小，還得供他投資。可另一方面，他已經(jīng)研究到這個地步，如果放棄，實在可惜。

　　2007年，新絳縣對全縣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進行了初步摸底和梳理，有關(guān)的會議邀請他參加，郭全生的心蕩起漣漪。2007年12月的一天，國家在河南開封召開“中國木版年畫搶救、保護、發(fā)展國際高峰論壇會”，郭全生也被列入受邀名單。

　　國家如此看重我，我就應(yīng)該堅持。此時，家里的困難再次被他拋到腦后。

　　“咬咬牙，再堅持一下吧。”他勸慰著妻子。

   （來源：山西新聞網(wǎng) 三晉都市報）

   （編輯：江曉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