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2061 
創(chuàng)建時間：2009-06-09 16:00:27 千年《羌風》，
一個神秘音樂家的驚天絕唱
“復音孤島”里闖進的“汪老師”
上個世紀80年代初，中國民族民間歌曲集成正在全國范圍內(nèi)采集、普查民歌，四川省文化廳和四川音樂家協(xié)會聯(lián)合成立了四川卷編輯部，28歲的汪靜泉擔任編輯部主任。那時候的汪靜泉，因為年輕氣盛，還是“很狂”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接觸的音樂都太平淡，和他追求的距離非常遠，但他牢牢記得蒙古藝術學院的一位老師曾經(jīng)對其說過的一句話：“一個音樂大師，一定要有一個深厚的民族音樂的積淀。”于是，他決定走向民間，去尋找自己心目中的音樂。從蒙古到西藏，再到?jīng)錾剑瓦@樣一路走了下來。沒想這一走就走出了一段經(jīng)歷，一段傳奇，一段精彩的人生。
1984年，因為有了編四川卷這個機緣，汪靜泉又一次孤身從成都出發(fā)了。他到的第一站是黑水知木林區(qū)。但當?shù)氐母刹柯犃怂膩硪夂螅瑘詻Q勸阻汪靜泉進到山里，因為至今還從來沒有一個漢人敢進去過路，據(jù)說山頂上的寨子不僅野蠻，還有一種神秘的疾病流行，會讓人吐血而亡。
汪靜泉在知木林區(qū)徘徊了3天，這3天里，他也看見過一些傳說中的阿爾麥藏族人，他們唱歌時奇特的顫音回蕩在巨大古老的青杠樹間，鬼哭狼嚎似的，令人毛骨悚然。雖然這些聲音讓他興奮，但他還是沒法壯起膽子走進去。失望之際，有人指點迷津?qū)λf，對面山上也有類似的歌聲，于是，他來到了松藩熱霧溝羌族大爾邊村，翻山越嶺，終于在有一天晚上，進入了海拔3000多米的埃溪寨子。
正是在這個寨子，汪靜泉聽到了自己一輩子都難忘的歌聲。
但是，這第一次去，汪靜泉就犯了個“大錯誤”。在去之前，他就打聽道，要聽羌族的酒歌就一定要讓他們喝酒，于是帶了很多酒去寨子。結(jié)果人家酒喝好了，歌也唱得忘情，但是錄音的效果卻很不理想。然而，當他看到60多歲的盲人甲波塔閉目托腮，和寨主郎加木，高高低低地唱起悠揚的多聲部復調(diào)時，他的眼淚依然嘩嘩地流了下來，這是他第一次因為音樂而落淚。
在埃溪寨子的那一天，汪靜泉終于發(fā)現(xiàn)他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音樂。于是，他追逐神秘多聲部的路繼續(xù)往前延伸。接下來，汪靜泉在一個森林山寨里尋找到兩個老大娘，87歲的叫列措，79歲的叫熱妹，她們把復調(diào)唱得出神入化，被稱之為當?shù)氐摹澳崴_”(對歌，羌族史詩)大王。
當時，列措家里啥都沒有，但卻裝了一肚子的“尼薩”，她可以三天三夜不唱重，完全倒背如流。她孤寡老人一個，一生結(jié)了四次婚，沒有生育。為了翻譯她的歌，汪靜泉去幫她挖了兩天土豆。于是，在飄著白云的蒼穹下，一首首千年古歌被汪靜泉錄了下來。
就好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汪靜泉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發(fā)現(xiàn)了一個流傳著神秘多聲部的地方，在四川黑水、松藩、茂縣交界處有一個三角地帶，幾千年來，岷江、黑水河、熱霧河把該地區(qū)隔斷在崇山峻嶺當中宛如孤島，有三個部落在這個孤島里面生息繁衍，他們的娛樂方式除了喝酒，就是唱歌。尤為奇怪的是，這三個部落的人沒有獨唱，他們只有非常嚴格的多聲部意識，認為聲音出來一定要同時具備高低才是美，一個人是唱不起來的。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汪靜泉震驚了，他不敢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精美而神秘的原生態(tài)音樂。于是，多聲部誘惑著汪靜泉再次向阿爾麥藏族人走去。
花了點錢請幾個穿坎肩，面部輪廓像高加索人的阿爾麥藏族人吃飯，汪靜泉跟著他們到了山上。這是怎樣的一個山寨？第一縷光照在他們寨子上，最后一縷光也落在他們的寨子上。他們不與外面交往和通婚，一片原始青杠林，圍著他們。他們的飲食習性也很怪，吃血腸、豬放養(yǎng)，見面第一個動作是親嘴，夫妻和戀人之間卻絕對不能親嘴。一個小女子走來，你問她結(jié)婚沒有，她搖搖頭說沒結(jié)婚，但孩子都有兩個了，原來她們的婚俗是先生娃后結(jié)婚。
終于，汪靜泉走進了阿爾麥藏族人的寨子，一夜篝火邊的歌舞，映紅了這個陌生闖入者的臉。聽著“熱瑪”女子鴿哨一樣的聲音，和著“納瑪”男子邊喝酒邊唱出的撕裂云霄的部落遷徙之歌，聯(lián)想到先前去過的埃溪寨子、俄尼寨子，一個名字開始在汪靜泉腦子里閃現(xiàn)、揮之不去，并且讓他一興奮就是近30年：復音孤島。
而這個“復音孤島”里從此有了一個幸福的闖入者――汪靜泉。
一個寨子20年的思念與一個人的承諾
時光荏苒。2006年3月，成都，“12屆CCTV青歌賽四川賽區(qū)”海選現(xiàn)場。連續(xù)三天，三隊少數(shù)民族組合帶來的神秘唱腔震撼著眾多電視觀眾，并給評委們帶來了意外的驚喜。第一天，是兩位阿爾麥藏族中年男子――納瑪組合，劇烈的顫音乍聽似鬼哭狼嚎，仔細聽下來兩個人的高低音極其和諧，宛如一浪接一浪。第二天，兩個羌族漢子出現(xiàn)――畢曼兄弟組合，他們閉目托腮，聲音彼此傾聽、追逐，神秘的多聲部復調(diào)再現(xiàn)。第三天，三個阿爾麥藏族少女邊捻羊絨邊唱歌，天籟般的復調(diào)又一次在大廳響起，她們是熱瑪組合。這是“復音孤島”在世人面前的第一次亮相。評委們一次次地愣住了，他們激動地為這種渾然天成的多聲部復調(diào)式唱法集體起立鼓掌。
人們不禁要問，這種深藏在四川阿壩崇山峻嶺間的原生態(tài)音樂是如何被發(fā)現(xiàn)的？在臺下，有一個“觀眾”欣慰地笑了。這個人就是被他們親切稱作“汪老師”的汪靜泉。20多年前開始的那個傳奇故事，今天，終于有了一個續(xù)篇。
20多年前，汪靜泉在埃溪寨子結(jié)識的歌王郎加木，正是畢曼兄弟澤汪仁青的爸爸、格洛扎西的岳父，那時仁青他們還很小。當時，郎加木是寨主(村長)，他走到哪里，不管是田間地頭，還是山上家里，汪靜泉就跟到哪里。他唱，汪靜泉就跟著哼，他倆成了好朋友。2005年，汪靜泉重新找到了他們。第二年，第12屆青歌賽首次增設了原生態(tài)唱法，畢曼兄弟、納瑪組合和熱瑪組合，被汪老師召喚到了成都，參加成都的海選。
那一年，參加海選四川的有6500多人，畢曼兄弟和熱瑪組合都直接晉級，一直走到了北京的青歌賽場，稀里糊涂的畢曼兄弟，還獲得了12屆青歌賽原生態(tài)唱法第三名，同樣從來沒見過世面的熱瑪組合則獲得了優(yōu)秀獎。因為納瑪組合的震顫腔太恐怖了，聽得令人毛骨悚然，所以被遺憾地淘汰了。
2006年8月14日，畢曼兄弟應邀參加了朱軍的《藝術人生》節(jié)目。朱軍問：比賽期間你們心里最想念的是誰？弟弟說“牛，家里的牛”，哥哥說“當然是家里的老婆了”；朱軍問：目前為止你們覺得最遺憾的事是什么？哥哥說“老婆的風濕病還沒能治好”，弟弟說“家里的牛丟了還沒找回來”；朱軍又問想沒想過出名以后就不用再種田養(yǎng)牛了，兄弟倆憨厚的回答沒有……在現(xiàn)場唱著酒歌《晏?畢曼》時，哥哥仁青卻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這個鐵塔一樣的漢子紅著臉說：“此刻想到了父母，想到了我外公。我外公小時候就對我特別好，但在1998年的時候就去世了。挺思念他的。”剎那間，畢曼兄弟自然純樸、來自大山深處、人性深處的純真情感，一下子征服了電視機前的億萬觀眾。當仁青落淚的時候，一路帶領他們前行的“汪老師”也情不自禁地落淚了。羌語的“晏”是酒歌，“畢曼”則是父母的意思。祖先一直在他們的酒與歌中，在他們的靈魂和血脈里。
2006年，青歌賽的時候，畢曼兄弟寨子里的人們?nèi)艿匠抢锶タ此麄兊谋荣悾桘湡岈斀M合是打電話來傳遞他們比賽的盛況，一村的人都聚在電話機面前，音樂一響嘩的就哭成一片。在現(xiàn)場，班初還講訴了她父母的愛情故事。后來，《2006年中國民族民間歌舞盛典》的時候，因為得知班初的媽媽要參加盛典，余秋雨還專門趕到北京，要看一看當初在青歌賽上，感動了自己的藏族媽媽。熱瑪組合也因此被央視評為“2006?中國最動人的情歌”。
2008年4月份舉辦的央視13屆青歌賽，不服氣的熱瑪組合再一次代表第二炮兵到北京參賽，終于如愿以償?shù)孬@得了原生態(tài)唱法第三名。這次青歌賽上，班初又講了個故事。這個故事后來被余秋雨稱為“一個音樂家和土地、和部落的動人戀歌”。班初說，20多年前有一個大胡子音樂家到了我們山寨，又走了。20多年后，他又來到了山寨。音樂家說，要把他們家的兒女帶出寨子，把阿爾麥的歌帶給成都帶給中國，讓全世界人聽。述說至此，熱瑪組合三個女孩子跪下來，深情地說，汪老師，謝謝你。評委余秋雨感嘆道，“汪老師應該感謝阿爾麥，一個寨子用20年時間來思念他，他承載不起。”
是在2005年，帶著對阿爾麥多聲部民歌的深情，汪靜泉再次踏上了木都村這片神奇的土地，請來了專業(yè)的隊伍對多聲部民歌進行詳細的收集和記錄，沒想到的是，20年了，當他回到寨子里的時候，老人們都還認識他，都叫他“汪老師”，說這20年里他們天天盼望著他能再次到他們寨子里來。那天晚上，寨子里的村民們載歌載舞，就像過年一樣熱鬧。
“一個人不能承載一個寨子對他20年的思念。”汪靜泉感嘆。20多年前，阿爾麥部落的三個漂亮女人若甘初、夏美和班立妹，已經(jīng)變老，歌聲卻依然那么感天動地。看著山寨中已經(jīng)長大的部落歌王的后裔――三個阿爾麥美少女，聽著她們鴿哨一般的部落情歌，一個強烈的沖動脫口而出：“我一定要把你們帶出去，把你們千年的古歌唱給全國人民聽。”
我要把他們的歌還給他們
2008年5月12日，四川發(fā)生了汶川大地震。5月10號，汪靜泉還在汶川拍《千年古歌》羌族多聲部民歌風情錄。12號這天，很幸運的是，他們攝制組一行已經(jīng)回到了成都休整。而那天，熱瑪組合到九寨溝《藏迷》劇組去報到，剛走到疊溪海子，就地震了，前面一車人全部遇難，她們坐的是后面一個車子，因此幸免于難。當時，地震發(fā)生后，汪靜泉很掛念熱瑪組合的三個女娃子，但通信中斷，無法和她們?nèi)〉寐?lián)系。一直到13號，她們才發(fā)了一個短信過來，說汪老師，您別擔心，我們平安無事，正在疊溪山上等待救援。汪靜泉這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畢曼兄弟當時在成都，沒有危險。畢曼和熱瑪他們的寨子里的房子倒了，但幸好的是，都沒傷著人。得知大家都是好好的，汪靜泉放了心。然而讓他揪心的是，地震使當?shù)厝藛T傷亡、建筑倒塌，羌族的文化遺產(chǎn)也遭受了重創(chuàng)。地震以后，汪靜泉又帶著攝制組進去帶搶救性質(zhì)地補拍了一次。
后來，汪靜泉的老朋友王征從災區(qū)做志愿者回來，提出想為災區(qū)、為羌族做一件事的想法，加上四川省歌舞劇院的周建軍院長也有類似的想法，三個人經(jīng)過仔細討論后，就決定了做《羌風》。
要保證這臺《羌風》的“風”，就必須去災區(qū)挑選原生態(tài)的羌族演員，于是，汪靜泉帶著劇組兩次到災區(qū)去挑選原生態(tài)的羌族演員。于是，畢曼兄弟、兩個國家級瓦爾俄足節(jié)傳人、兩個獲得文化部民歌三等獎的歌王、羌笛傳人楊平等原生態(tài)羌族老鄉(xiāng)從廢墟里重新站了起來，他們帶著千年的古歌走進了《羌風》。
《羌風》以羌族音樂元素為主線，把羌族的部落風情用千年古歌融入現(xiàn)代音樂舞蹈，把千年羌族的歷史活色生香地呈現(xiàn)給觀眾，使3000年歷史的羌族文化傳承傳播擁有了一個新的平臺。《羌風》涵蓋了羌笛、多聲部民歌、羊皮鼓舞、羌繡、羌紅、瓦爾俄足節(jié)，以及羌年等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羌風》通過23首羌族歌曲講述羌族成長過程與經(jīng)歷，并向世人充分展現(xiàn)羌族人民的善良與堅韌。劇中的23首羌族歌曲是從1000多首羌歌中精選而出，其中5首傳唱了兩千多年的羌歌已經(jīng)失傳。”汪靜泉滿懷信心地對采訪他的記者說。的確，《羌風》是圓了他的一個夢，一個人30年以來做著的夢。因為那些歌有的已經(jīng)失傳，有的還在流傳，因為那里的人們同他有著沉甸甸的情感……
汪靜泉經(jīng)常到寨子采風，臨走時本想悄然離開，但一大早村民們已經(jīng)站在了寨門口，他走一程，他們送一程，他們用歌聲歡送他。尤其讓汪靜泉感動的一次是在阿爾麥山寨，2005年，他帶著攝制組去拍攝，臨走的時候寨子里的老人們湊了100塊錢買了一大壇砸酒，老人們都坐在村口等著他。83歲高齡的老太婆班蘭拉著他的手說，“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個山頂上，20多年前，你像神仙一樣從天而降，是第一個走進我們山寨的漢人。20多年后你又來了，假如再過20年后你再到我們這里來，我們肯定就見不到你了，我們要把話給你說，我們很想你。”那一刻，汪靜泉禁不住掉下了眼淚。
他們愛他，是因為這是一個不遺余力地想把他們的歌介紹出去的人，他仿佛就是他們當中的一員。而在他的生命中，“復音孤島”的音樂是天上最美的歌聲。2007年，汪靜泉又將“復音孤島”兩位80多歲的老阿媽澤尼美、洪措美的高原復調(diào)“納依”推薦參加由國家文化部主辦的中國原生態(tài)民歌大賽，由于兩位老人年事已高，不能親自去參加比賽，汪靜泉只能把錄音帶送了過去，再一次令評委們震驚，兩位80多歲的部落復調(diào)歌王榮獲特別大獎。她們獲得了一張獎狀。汪老師給兩位老人送去獎狀時，私下掏錢，為她們準備了兩個裝了1000塊錢的信封，告訴她們，那是獎金。兩位老人在高原的陽光下，一臉的幸福，就像她們唱得出神入化的歌聲，80多年的艱辛生活沒有留下一絲憂怨，有的只是童話一般的美麗夢境……
2009年5月12日晚，在汶川地震的周年祭這個特別的日子里，投資上千萬的大型民族情景音舞詩畫《羌風》，在成都金沙國際劇場成功首演。當巨大的羊角秋千自上空緩緩降下。白衣小伙和白衣少女坐上秋千，蕩到半空，帶著一點羞怯，更帶著對愛情的憧憬，在清幽的月光下，兩個手挽手的情侶站在月光下，唱起了美麗的部落情歌：月亮掛在山巔，像火塘一團，光焰閃閃，美麗的故事，隨風流傳……也許觀眾中沒有幾人能夠聽懂羌語，但是他們卻被震撼并陶醉了――原來這世上竟有如此美麗的歌聲。更讓人想象不到的是，這些歌手雖然是原生態(tài)，但是他們很多歌也并不會唱，就好像這首部落情歌，其實兩位歌手才學唱半月……
《羌風》實際上就是汪靜泉眼中的一個古老的羌族，寄寓著他對羌族的理解和感情，這些音樂是他一村一寨走出來的，各個寨子最好的音樂，都在他身上沉淀了下來。汪靜泉能唱上千首羌歌，所有羌寨最典型的音樂，和其周邊(一個古羌概念)有些關聯(lián)度的音樂，他都能唱，成為名副其實的羌族傳統(tǒng)音樂集大成者。而現(xiàn)在，汪靜泉說，他要做的就是把屬于他們的歌還給他們。
（來源：新浪網(wǎng)）
（編輯：王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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